杯子是旅行三用套杯,分三段制作,然后连缀起来,上边一只可以像茶壶嘴儿一样倒出茶来,并且篦去茶叶。最下面的一节则是杯子,我很喜欢停车的时候,站在国道边上用那第三节杯子乘茶水喝的感觉。我相像得出疾驰而过的轿车里,那些人会惊讶:牛,你当你是喝功夫茶!
三套杯是我去年在西宁从藏民手里买来的。架在我的都会旅行车的杯架上,结实、漂亮,严丝合缝,很恰当。后来过于追求站路边喝功夫茶的感觉,走的时候杯子被落在了109国道的某一个里程碑上,我通常是把那种一公里就有一座的石碑当做凳子,当做茶桌使唤的。上星期出发前,我去北京红桥市场为GPS升级地图的时候,意外发现那里有卖三套杯的,要价18元,我二话没说,买下。摊主说“卖给你便宜了,基本是进价,因为没有人像你一样喜欢这个。”
我不知道心里是否该做庆幸,因为没有人喜欢我所喜欢。
豆灰色的粉末很显然是现代食品工业的产物,而且我相信是瑞士资本家专为没有喝咖啡习惯的中国人所设计。喝这个其实并非我的习惯,在城市里我一直喜欢饮用的是猴王牌花茶,和我吸食的都宝牌香烟一样,成为我的“人生二宝”。这个品质在城市里不算上乘。可是每次出行我却无论如何不会忘掉去买雀巢2+1,那时候,就总有一种在遥远的某个山村里,一座乡野小店里的简易木桌上,三套杯里豆灰色的雀巢2+1正徐徐散发出焦糊味儿的幻觉在吸引着我……
每每回到城市以后,我会很久很久想不起雀巢2+1的,我的品位仍然只有“都宝”加“猴王”。
屋子的墙角里窝蜷着一团带血的卫生纸。我不能确定那只是一些拭纸,还是其它。我仍在喝第三节杯子里的2+1,带雪花的电视里正播放邢台举办的红歌大赛。屋顶上一盏至多3瓦功率的节能灯泡和着银屏上的红色光芒,仅仅只剩下魔鬼眼珠一样的殷蓝了。四张木架床上散落着四床未叠起的被子,枕头上一坨黑黑的头型印迹嘲笑一样对着喝雀巢的我。我试图努力分辨出地上的两只塑料盆子哪一只该用作洗脸,那一只又该当做尿盆。这个我当然明白,脸盆和尿盆的分配权力并不在我,而在前任:这个货车司机驿站里永远不留名姓的河南人、宁夏人,或是其他……
我耗费数小时,也没有猜出那团带血的卫生纸的之前用途,尽管我的联想十万分地丰富。
墙上唯一一张纸上写着:严禁从事卖淫嫖娼,赌博,吸贩毒违法犯罪活动。落款:民警提示。
墙壁上有只小洞,核桃般大小,整夜里就从那洞子里闪烁着五彩光影,许多的笑声就从那洞子里拥挤过来,一会儿是豫剧,一会儿是曼妙女音儿,后来小沈阳特有的调笑声不知播出了多久,那时候我就不知觉间睡着了……
那大概是在前夜九点钟。
夜里有三次我被吵醒,大货车就在我的窗前驶过,有人在高声指挥,骂骂咧咧,狗就吠了,狂声不止,接下来是砖头砸到地上的声音。小沈阳的调笑夹杂其中,就有人把声音调到最大,最终压倒了狗叫声。直到老板娘走到院子里喊叫起,“别打,狗又不真咬。”打狗的男人很不满意,又吼道:“咬了就晚了……开店还养狗,这不是欺客吗?”又夹杂进一个老点的男人的声音,“有狗好,有狗你们住着也安全嘛……”声音倒也和气。后来就安静了。
二天起身,才四点,就有隔壁的司机在装车,一箱子本地产矿泉水,一团自带的毛毯,一大包花花绿绿绿的小零食,还有一台笔记本。我惊讶地问那面孔年轻的司机,“隔壁能上网?”他说:“不能。”我又问:“那本子……”,他说:“打游戏呢。”老板娘来查退房。我问老板娘:“司机还都年轻?”老板娘蓬松着时尚的卷发,睡眼惺忪着说:“现在的司机有文化,还有大学生呢。”我忽而想起白天在国道上的遭遇:从身后疾驰而过的车窗里伸出一只矿泉水瓶,瓶里的水向我劈头盖脸撒来……去年在内蒙古的草原上骑行,我问起过一个牧民:路上摔碎的啤酒瓶子很多,为什么?牧民说:为的是你和他抢道。我不相信,骑车的能有几个?牧民们现在只骑摩托。
夜里我没有用旅店里的被子,钻在随身带的睡袋里,总算踏实一些,那像是唯一自己的世界。这一夜虽然睡得不踏实,但整整睡了六小时,在我这属超长。晨起写下这一段文字,其他则无所为。
这样很简单,很简单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