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读书很多，这个我是记有很深刻印象的。
     因为读得多，人便睿智，出言幽默，我就想到他的读的多是真的吃透了所读，因此有引经据典，旁征博引，触类旁通的本领。他便是我们小范围里的偶像。那时候我正26岁，这也就很好理解。
     那年我和他去中国美术馆看“第二届星星画展”，那是我第一次看看不懂的艺术视像。眼见得的是刁钻促搯的几何造型，谓之“雕塑”；见得的是七彩染色的堆砌、涂抹而无从理解具像何在，谓之“抽象”……我茫茫然去到馆外透气儿，问他看懂否？他神情庄严地告诉我道：“看不懂就是一种懂。”这个话够我想了一辈子……
     我和他同在一间工厂做工，每天里约定骑车同往工厂。去厂里的路上风景很好，我是说人的风景。因为有同往的年轻女性——当然我们也年轻——因此在漫漫上班路上从身边穿梭而行的诸多女性就成为话题。
     我们“情窦”初开，够晚！我们身材健硕，我们是需要爱慕人家女孩儿的那个时候……我就发现了一个规律：女孩儿身材多好，面目却不然。他亦赞同，可是你猜他做若何说——后面看，勾魂！骑过去回头再看，猪不日！我惊愕他的出言粗俗，虽然没有说出来。他却自己说了：“俗吧？丑恶吧？思想有问题吧？”我不说什么，想起周恩来评说王少堂的长篇评书《水浒传》时说过“不要在文艺里描写人的委委琐琐，肮脏，恶心……”（大意）。我心目中他是幽雅现代的文学青年，却何要如此鞭笞自我人格？他告诉我“这是哲学”，却没有解释哲学就为甚要这样。因此这个哲学也够我想了一辈子……
     他是哲理的象征，艺术的师范，这个不算夸大，虽然他比我甚至还小了一岁。我的心底对他却充满妒忌，那是因了他的一位身份为哲学教授的家父的终生教诲。我甚至记录了他的“论语”，以在暗下里悄悄模仿……那有些像现在的fans。因此我理解现在歌场上那些忘我的年轻。
     他总有语出惊人处，最重要的记忆是说“我一百遍起头去读《红楼梦》，但没有一遍读下去，更没有读完过，因此我不再去读。”关于他的这个言语又让我想了一辈子，至今未懂。
     现在他是大学里的文学教授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理解那“红”的，在天下戏说、野说、邪说、考据说“红楼”的如今年代。我就问他：“现在人人说红楼，好象很普及哦。”他在电话那头说：“都是娱乐倾向化使然。一部电视剧，贻害一代人……”他言语里透着喘息声，我知道他患有严重的哮喘。已经没有当年评价马路上骑车女孩儿的言辞骁勇。我不知道他还会像当年那样说：“我一百遍起头去读《红楼梦》，但没有一遍读下去，更没有读完过，因此我不再去读。”我也不好去问“红楼”的事情。
     这个又是他留给我的“一个够我想一辈子的话题”。如今我们都已半百之年，他还是比我小一岁，他还在为我不断着设题，这些似乎永恒着。
     ——有什么你希望我注意的地方吗？
     ——注意那狗在夜间的不寻常举动。
     ——那狗整夜什么举动也没有。
     ——那正是不寻常之处！
     这是《柯南．道尔的一生》书里被著者（约翰．狄克生．卡尔）所称“福尔摩斯学说”的重要点。我的朋友的行事秉性与此学说是有绝对的相似，但是我宁愿理解他那是一个时代的畸变后遗，而非福尔摩斯的智慧方法。
     善作逆向思维，做否定之否定，因此有了异想，异想为何？新也！思想之新，该是言论自由里的一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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